一个北川人的“账本”人生：感恩中重生

选择·铭记

绝望、崩溃、彷徨、挣扎、振作、重生…… “5·12”地震后的6年，灾区许多人家，不约而同走过同样的路。北川，这场地震的极重灾区，这样的家庭俯首可见。非亲历者，无法体会个中滋味。即使亲历，也无法尽述这跌宕人生。

但有一些人，过去6年的经历，能让我们更深刻地懂得：生活能给我们的馈赠，不只来自于我们内心的希望，更源自我们愿意选择的生活方式。

2008年8月1日，46岁的北川人韩乾武在账本上写下这样一个标题：“北川人‘5·12’后做什么？”自彼时，他不再只是北川县擂鼓镇农家小院的一家之主，亦不再只是失去女儿的绝望父亲。这6年，渐渐也成为人生中最值得铭记的6年……

北川人韩乾武的账本，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，那时他还在做建筑生意。“5·12”地震前，账本只有材料、经费等内容。地震后，账本变得很不“专业”，类似“北川人‘5·12’后做什么？”、“‘9·24’泥石流前夜降雨量”等各种非生意内容不停跳出来。

如果说震前的账本，记录着韩乾武前20多年如何用生意改变了生活；震后的账本，则用最简单直白的词句，铭记了他与家人的内心转变，如何用另一种生活方式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。

让天堂的女儿昂首挺胸

“外面的人这样帮北川，我们自己也要努力”

【今年“5·12”前夜，韩乾武从厦门赶回北川。厦门3天，他参加了一个干女儿的婚礼，看望了另一个干女儿的孩子，见了2008年在北川擂鼓做志愿者的一名厦门大学教授……一切的改变，都得从2008年说起。】

20多个干女儿，带来笑容和思索

那一年，韩家16岁的女儿韩彬傲，在老北川中学失踪。失踪与遇难，当年几乎就是同义词。中年丧女，韩乾武与妻子何昌会处在崩溃边缘，很长时间，何昌会都靠药物来稳定情绪。

7月，一群年轻志愿者来到擂鼓镇，与韩家的帐篷毗邻，将夫妇俩的绝望尽收眼底；第6天，山东志愿者刘芳举起酒杯：“爸爸、妈妈，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女儿……”同一夜，韩家有了9个志愿者女儿。一批批志愿者来了又离去，韩家有了20多个遍及全国的干女儿。

女儿们，让何昌会有了笑容，让韩乾武开始思索。2008年8月1日，韩乾武的账本上出现一个标题：“北川人‘5·12’后做什么？”他写下打工、带孩子等可能。账本另一页，“坚强北川人”几个大字赫然入目，他罗列出“北川人生活计划”：生态农业、立体农业……

韩乾武放下笔不久，在板房里开起了羌绣培训班，何昌会传授一手好羌绣技法给许多失去丈夫、又无一技之长的当地妇女，直到当地政府开了培训班才结束：“外面的人这样帮北川，我们自己也要努力。”韩乾武说。

最艰难的冬天，父子当上志愿者

2008年冬天到2009年春夏之交，因为与志愿者的相互信任，韩家成为全国爱心物资的中转站。韩乾武和大儿子韩豪穿过白雪覆盖的擂禹路，冒着生命危险，自费租车将爱心物资送到了北川大山深处。

韩家书柜里，至今存放着大量当年的物资捐赠收条。收条上受赠人鲜红的指印，都在印证着：韩家父子在北川最艰难的冬天，成为了志愿者。韩乾武不允许任何人动当年运送物资的资料：“我要一直留着，不管过多久，只要有爱心人士问起，我都能给人家一个交待。”

韩乾武对很多志愿者说过同样的话：“我觉得认识了你们，我自己的‘品质’都提高了。”除了学习与感恩，韩乾武相信天上的女儿能看到这一切：“希望彬儿看到我们做的事情，在天堂里也能昂首挺胸地走路。”

带着乡亲在种植中重生

“北川人除了懂得感恩，也能自己做点事情”

【2009年7月，韩乾武启用了新账本，扉页写着“生而贫穷并无过错，死而贫穷才是遗憾”。震后再度走进北川大山，带领乡亲们共同创造财富，是他对“躺在救济的温床上，是比地震更可怕的灾难”这句话最真实的认同。】

带着10个乡镇的乡亲山中“挖宝”

多年前，韩乾武就带着乡亲种柴胡，“韩财福”或“韩财神”之名不胫而走。开坪乡村民贾天芬说：“最开始他让我们种玉米，后来又种柴胡，现在又多种了一些当归，种完了都是拿给他去帮我们联系买家。”贾天芬家有10多亩地，从前自家的年收入不到1万元，“现在每亩地的收成可以有三四千元呢！”

震前，韩乾武和成都一家公司签了协议，采用“基地 公司农户”的模式，在北川大山里种植中药材。震后扩大种植，他几乎走遍北川每一座大山，他希望更多的乡亲参与其中：“希望老百姓收入可以再多一点，让帮我们的人都知道，北川人除了懂得感恩，也能自己做点事情。”

“慢慢发展，大家的日子会更好”

如今，韩乾武带着北川禹里乡、漩坪乡、开坪乡等近10个乡镇的乡亲，种植柴胡、当归、魔芋、核桃……他的种植基地，已经发展到了攀枝花和阿坝州。

韩乾武所期待的成果，也许需要六七年，也许还要十年二十年。去年种下的核桃，还得等4年才有最好的果实；3年前种下的300亩柳杉，现今不过2米……他知道，最终的圆满，都需要时间，如同自己的重生。韩乾武今年的筹谋，是将诸如金龟莲、重楼等北川众多珍贵野生药材变成家种：“慢慢地发展，大家的日子会更好过。”

■镜头

生日那天他月夜回家…

51岁生日那天，韩乾武月上柳梢头时才到家。因为，他一直在忙着将200万株当归苗装车发往阿坝金川。

那天夜里，2009年再生育的儿子韩子傲扯着嗓子唱：“祝爸爸生日快乐！”妻子何昌会取笑他：“山大王终于又下山了。”韩乾武晒得黝黑的脸上笑出了褶子：“山上安逸，老百姓晓得我就轮流请客，天天聚在一起喝酒，规矩是不喝多不准走！”喝酒，是山里人见证情感最好最直接的方式：“我只希望大家能一起把事情做好，最后一起看到成果，也就满意了。”

■记者手记

不忘却伤痕也不放弃成就幸福人生

北川擂鼓镇的统建安置房里，韩家的新居近140平方米，既时尚也有羌族风味，两个大阳台上花儿朵朵瓜果齐备。你坐在这屋子里，可以用50M带宽的WIFI刷微信，可以跟韩家再生育的儿子韩子傲玩游戏，还可以抱起韩乾武4个月大的孙女韩木木，听韩乾武异常得意地说：“我这孙女子（韩乾武大儿子韩豪的女儿），眼睛跟我女子长得一模一样。”

你再难想象，6年前，这个家陷入一种悲痛与困境中。只有当你看到韩家保留至今的山东人所赠钢架床、已逝女儿书桌等遗物时；当韩乾武偶尔翻开账本，落笔处与生意全然无关时，有些领悟便会撞进你的脑海：我们真的无法控制人生里那些突如其来的悲伤，但却可以选择，不能忘却伤痕，也不放弃去成就下一段喜悦幸福的人生。（记者吴楚瞳摄影 李国东方炜）